狐狸少年

我与狸奴不出门。

【红兴民国】末路与君同02

第二章张副官带兵

北方的冬天哪怕在阳光灿烂里依旧是光秃秃孤零零的印着满树的枝桠,叶子早随秋意落了个精光,从灰蒙蒙中露出一星半点的土色。虽然没了落叶,惧寒的张副官从车里跳出来时依然朝气蓬勃得像个小太阳。

他快步绕到车后,斗篷随风扬起一角,像只冲天的大雁,而后大雁收了翅膀,小心翼翼的拉开车门,低低的念着:“司令,咱们到了。”

孙司令坐在车内,抬头去看站在冬日暖阳里的张副官,艳红的嘴,白净的脸,本该十分的动人,动人得宛如画报上的电影明星,只不过因为眼角下两道细小的伤口以及嘴角的淤青,张副官成了喜剧明星。

孙司令没头没脑的问:“昨天打赢了?”

要从音乐家蜕变成孙部的张副官被孙司令直接丢去军营里。军营从不是个好玩的地方,何况是一贯爱用拳头说话的孙部,张亦兴空降孙部自然要同那些青年才俊们切磋几番。三四个月下来,张副官被揍的有点丘八的德行了,再过些日子,被揍得也能揍人了。而被揍的林团长成为他手下为数不多的牺牲品。

张亦兴有些心慌,军营里切磋虽然是家常便饭,可把人打残了却是不好交代,所以不敢再多言,只低眉顺目的“嗯”了声,专心的去伺候孙司令。

孙司令一面点头,一面在张亦兴手掌的护卫下迈步下车:“你打断了他的腿,下手太狠了些,下次点到为止。”

张副官这阵子深受孙司令宠信,所以对此种纵容见怪不怪,笑意盎然的跟在孙司令的身后:“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司令部,立即拥上一群人自发的跟上孙司令虎虎生风的脚步,挨个简单报告各自军务。孙部一贯的雷厉风行,一到开会的时候,各个师团都不愿落了下乘,都希望自己的军务能早日解决,故而也习惯了例会一开,大家就一拥而上。张副官除了每日里被人揍或是揍了人便无其他可报,很自觉的挤到人群的角落里,老老实实低头走路。

及至走到会议厅的门口,簇拥在人群的孙司令恍然想起了刚刚在伴随在左右的小副官。停下脚步,穿过层层俊才们,冲落到最后的张亦兴命令道:“亦兴,过来!”

众人脚步一顿,靠得最近的马参谋长更是机敏的闭嘴,让开位置,好让风头正盛的张副官能遂司令的心意“过来”。惶然的张副官顺着众人给他让开的道路来到孙司令的身边。

“你听清刚才马参谋长说的话吗?”

张副官尽力挺直腰杆,唯恐他人小瞧了他:“听清了!梅溪县现有小撮的土匪作乱。”

孙司令点点头:“听清了就好,我给你兵,你敢不敢去灭了那撮土匪?”

张副官万万没想到这样的馅饼竟然砸到他头上,愣了一会:“我?”随后眼睛里迸发出万丈光芒,掷地有声的回到:“我敢!”

如今的世道,认真活是活不下去,有些坏心思的人纠集了一群游手好闲的流氓上山称大王,这种“大王”落到略微安定的地方往往贪图一时安稳快活不愿挪窝。孙部盘踞的这一带分外肥硕,时常有些没脑子的大王们眼馋,不自量力的过来骚扰,孙司令虽然不把这些人放眼里,然而也绝不姑息。私下分了半个团给张亦兴,只命令平定梅溪县的骚乱便好,或剿灭或招安随他高兴,给了他充分的自主权。

张副官自然更倾向招安。他知道孙司令派他去平乱是有意的给他机会,区区几十个土匪如何抵得过装备精良的孙部,摆明了是要他立功,把肥肉送到嘴边让他咬呢。他也是来者不拒,正是开疆拓土的年纪,只恨不得一口吃成个大胖子,饕餮一般不知满足。

次日张副官便志得意满的早起,整装待发。哪知有人比他起得更早,亦是梳妆打扮,整衣理裙,两人在门口一径相逢。

“哟,这不是张副官吗?一大早的,穿这么精神干嘛去呀?”小姨太穿着件艳红的旗袍,神采动人,然而明亮双目却是上挑着望人,眼风里生生挤出一些不明意味的笑意。

张亦兴为了避嫌,素来不与司令的姨太太们有什么交往,乍然一被搭话颇有点手足无措,但他很快稳住心神,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嫂夫人早上好,我这是替司令处理一些军务,事情从急,我下回再和嫂夫人叙话。”

张亦兴是有心想给小姨太一个好印象,连嫂夫人都喊出来了,只盼望对方放他一马,但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小姨太不懂兵贵神速的道理,拦在门前:“哟,这么急呀,连陪嫂子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听说你要出去带兵打仗了,嫂子担心你呢。”

面都没见过几次,何来担心一说辞?张亦兴心想着,嘴上却是客客气气的回道:“有劳嫂夫人惦记,但是我现在的确是有急事,嫂夫人若是有事,等我回来再来知会我一声。”说完侧身一避,躲开小姨太,奔向大院,几步就上了小汽车,扬尘而去。

小姨太依然保持着那个倚门而立的动作,只是转了脸望着那辆越行越远的汽车,娇俏的面容无端带了几分旖旎。

张亦兴坐着汽车一路到了吴县,又在吴县换了马,骑马前往梅溪县。梅溪县外五里处有座山,叫做梅山,山上树木葱郁,鸟语花香,倒是个空气清新的好地方。山虽然叫梅山,但是一颗梅树也没见着,倒是有一群土匪盘踞在山上为非作歹。

小张副官急着剿灭土匪,一路从天津狂奔而来,却是在梅溪县停了脚步。他是个新兵,断不敢贪功冒进,打无准备之战,故而停在梅溪县十里外,遣了几个小兵进城打听情况。傍晚时分,小兵带着消息回来了,梅山的土匪头子姓王,外地人,原是逃难到了梅溪县,纠集了几十个当地的地痞流氓就上山当土匪了,平日里也没做什么危害百姓的事儿,就是打劫来往的商队,欺压一下县长,再不然跑远点去抢孙部押送的物资。

张亦兴暗想这土匪也不是什么出息人物,盘踞这么久竟然连个县城都拿不下,剿灭应该不难,于是趁着天黑绕过梅溪县,直奔梅山,准备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张亦兴带的这半个团乃是孙司令直属管理的独立团,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当晚直冲入土匪老巢,切菜一样把梅山的几十个土匪给打得落花流水,无处逃窜,不到黎明便宣告全甲而胜,只有几个不长心的傻小子负了轻伤。

张亦兴吩咐手下人清点战场,自己则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山寨的库房。看仓库的是个老头子,随意威胁一番,老头便乖乖的把钥匙交出来。好家伙,仓库不大,东西却不少,把他的眼睛都瞧直了,当即挽了衣袖,亲自上阵指挥清缴。

“报告长官!我们拣着个孩子!”

张亦兴正忙着查看收缴的枪火,蓦然被一个新兵蛋子打断了思路。“孩子?”他茫茫然的低下头。

新兵蛋子把手里奄奄一息的小少年举起来,又脏又破的衣服像是个麻布袋一样挂在那小少年的身上,泥土和灰尘染了一脸,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凑近时,那头乱糟糟的头发更是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异味,直叫人心生反感。

张亦兴猛然被异味熏到,不悦的捂住了口鼻,两条淡色的眉毛皱起:”你在哪儿捡到的东西,浑身怪味。“

”报告长官,我在后屋找着的,我看他这衣服虽然脏但是料子不错,我猜应该是土匪们掠来的人质。“

人质?张亦兴脑子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点子,随即扯开个笑容,甜美的酒窝在脸颊上闪现:”把这孩子带下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醒来了就喂他点吃的,明白吗?“

“明白了长官!”那新兵得到指令像拎着一只小鸡一样把人拖了下去,全然没在意小少年虚合的双眼,直直的盯着骑在马上被晚霞熏染得像个馄饨似的小张副官。

张亦兴从中午忙到凌晨,清点了收缴的物资,安顿了俘虏,记下己方的伤亡人数和物资消耗,零零总总算来,他此次是大获全胜。

连日来的疲倦是一扫而光,张亦兴精神抖擞的踏着步伐迈入了勤务兵临时为他打扫整理的卧房里。一边把手套摘了,一边吩咐道:“给我弄点吃的,稍微辣点的。这几天嘴里的舌头都要没知觉了。”

房内的一个小孩连忙接过张亦兴扔过来的手套,刚刚叠好,又被他解下来的披风给糊了一脸,于是手忙脚乱的去抖那件大披风。大披风穿在张亦兴身上几日里不曾脱下,昨天又经历枪烟炮火,抖得满室的灰尘。

呛得张亦兴打了个喷嚏,鼻子咽喉立刻就不适起来,眼睛扫过去:“你这是做什么。”

小孩紧张得手脚无错:“我……我想把司令的衣服收起来。”

张亦兴瞧他眼生,问道:“你不是我们孙部的兵,你打哪来的?”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熊孩子把自己呛了一脸,亏的他心善,换成别的丘八早一拳揍过去了。

小孩怯怯的看他:“我就是你下午救的那个人。”

“我下午救了个人?”

“是。你下午叫人给我洗了澡,给了我衣服穿,还给了我吃的。”

张亦兴噢了一声,点点头,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他不过是看这孩子是土匪的人质上,觉着能从他身上榨出点油脂来才留下的。毕竟他今时不同往日,要开始“养家”了,于是做出一番和蔼的模样:“你叫什么?”

“我姓吴,我叫吴世勋。上海人。”

上海的?财迷张笑得更温柔了:“你今年多大了?”

“我十五了。”

张亦兴讶异,这孩子身板单薄,个子矮小,看上去只有十岁刚出头的样子。又问道:“你怎么落到这群土匪手上了,你的家人呢?”

“我爸爸死了,大太太就把我和我妈赶出来了,我妈本来带着我要回老家的,结果我妈病死在路上,我又被土匪给劫持了。”

原来是个没人要的小野种。他失望的在内心叹口气,第一次起了坏心思就这样被掐灭了。

那孩子也是个聪明人,察出张亦兴的不快来,当即噗通一声跪下,拉着张亦兴的衣角央求道:“司令大人,我现在没人管没人要,也不记得自己家在哪儿,您让我跟着您吧,我跟着你打天下。”

“跟着我?”张亦兴心内一惊。大抵是觉得自己都前途坎坷,居然还有人傻乎乎的要跟着他,他摇摇头:“你不用跟着我,我身边不缺人。”

吴世勋可怜巴巴的说:“司令大人……可是你救了我……”

“我......”张亦兴张开嘴却不知道要不要抖落他那些小心思,十几岁的孩子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他十几岁的时候一夜之间失去父母沦为孤儿,对于吴世勋此刻的无助和痛苦最是了解。了解归了解,若真要他负担起一个孩子的未来,他又委实担不起。

吴世勋还在那儿跪着,干瘪的身瘦体成了一根晒干的萝卜条,很是可怜。他侧影之心一动只得说:“你是叫吴世勋?你跟着我是不可能的,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养活你,但是我可以把你收入咱们孙部的队伍,你也算有了一条路可以走。”

吴世勋立刻喜笑颜开,“只要有饭吃就行了。谢谢你司令大人。”

张亦兴呼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要再叫司令大人了,我不是司令,叫人听见可不好。以后你再遇见我就叫我亦兴哥吧。快,去给你亦兴哥弄碗面过来吃。”

吴世勋答应一声,连蹦带跳的跑出门外找炊事班了。

第三天,张亦兴班师回朝,一到天津,孙司令便派了车来接他。他也是不客气,一脚把吴世勋踢到军营里,自己坐上汽车回了孙公馆。

孙司令正是热恋期,好几天不见他心爱的张副官,心里已是十分的难熬,所以特意坐在大厅里等着,又因为不想不显得太急切,便装模作样的拿着份报纸研究。

还没研究出个好歹来,张副官已是连走带跑的进来了,口中还呼喊着:“弘雷哥,我回来了。”

他把视线从铅块字移到对方身上,亲切的笑:“剿匪可还顺利?”

张亦兴乐得点头:“顺利,那梅溪县的土匪可有钱了,好几十条小黄鱼,还有曾经从咱们这里抢来的子弹和抢,我都一并带回来了。”

孙司令摸摸他的头:“傻孩子,这么点东西就把你开心成这样。”

张亦兴自觉丢了脸,但面对长辈,丢了脸也无妨,依旧语气快活:“我第一次打胜仗高兴嘛,您不知道,我过去以后休息都没休息,一口气就把土匪的老巢给端了。”

孙司令夸奖道:“不错不错,我方占优势时就该一鼓作气,长驱直入。“继而捧着张亦兴的那双单薄的手掌:”亦兴啊,你干得很好,这双手能弹曲子也能开枪,你是块当兵的料。”

听到赞赏,张亦兴不免想起在北平时,他师傅也曾说过他于音乐上很有天赋,可惜若不是世道变迁,此刻他应该已在国外进修音乐了,也许会在冬日里泡一杯咖啡,弹一首曲子,渐渐浮现岁月的宁静与美好。可是现在的他走上了一道截然不同的路,带兵打仗,开枪杀人,尽管没有真正的上过战场,仅从这套军装上也能看到他的未来——他会做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坏人。

坏人做得也很快乐,孙司令待他很好,像亲父子一般。舍弃了钢琴,不是还有手枪嘛?他在心中复又叹了一口气,不过是在天津呆了几个月,却感觉北平的过往已是很遥远的事情。

孙司令似乎察觉了他的心事,揽着他往餐厅走,手规规矩矩的搭在肩膀上,摆出一个平易近人的姿态:“走,弘雷哥替你摆了席,庆祝你旗开得胜,咱哥两好好的喝一杯。”

餐桌上只有他和孙司令两人,张亦兴放开了胆子,在饭桌上大谈特谈他在梅溪是如何如何剿灭土匪,把那些穷凶极恶的土匪给打得落花流水。孙司令是见过大阵仗的人,这些小打小闹他还不放在眼里,可因为是心上人的第一次胜仗,只要瞧着张亦兴神采飞扬的模样,就已经很是有兴趣,硬生生听完了整个过程。

经此一役,张亦兴信心大增,孙司令亦给他升了官,把他弄了个副团级参谋长的官职。惋惜的是孙部占领的境内太平盛世,无战可打,哪怕是有仗可打,也轮不到他,只好留在天津,陪着孙司令整天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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